众人进了殿，就见最里面阶上正当中摆着一张御座。便是天子未至，众人依然不敢多看，纷纷移开目光。
御座之下放着四张交椅，想必是给相公们坐的。
交椅以外空了一段距离摆着几排绣凳，刚才众人在宫门外已经叙过年齿，对自己一会该坐哪里心中也都有了数。
过了片刻，随着内侍一声通报，身着黄袍的天子大步从帘后走出。
众人连忙低头行礼，文贤在队伍最后面，偷偷抬头瞄了一眼。
天子刘灏，本是河东节度使，齐丹人败走后，中原无主，他便趁机四处征伐，终得继承大宝。
这位天子着实会抓机会，趁着齐丹入寇，又举起营救先主的大旗，收拢了不少人心。
只是这相貌实在不敢恭维，刘灏身量不高略微有些弓着背，五官挤在一处，特别是一双吊白眼凶相毕露，隔着老远身上的戾气都让文贤皱起了眉头。
他身后跟着四人，应该就是当朝的四位相公了。
各自行过礼先后入座，今年的殿试就算是正式开始了。
文贤年纪最小，自觉坐在最后的位子，倒是更好窥伺上方。
一窥之下，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西班后一位吸引了。
这位中年将军应该就是小郭将军的义父枢密副使郭仲了。
两人相貌自然是大不相同的，毕竟不是嫡亲血脉，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。两人俱是身材高大腰背笔挺，随时都是眉头微皱像在思索什么。只是往那一站就存在感十足，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怪不得郭相公有亲儿子还如此器重这个义子，年纪轻轻就将他抬到高位，两人真是天生的父子。
正胡乱想着，御座上的天子开口了:“诸位进士，抬起头来让朕看看。”
众人闻言抬头，相公们也不再小声说话，一起打量新科进士。
刘灏津津有味地“观赏”着自己录取的第一科进士，心情大好。
刘灏心中得意，人人都说武夫当国有辱斯文，朕一次收拢了这么多文曲星，跟之前那些莽夫可是大大的不一样。可笑那些夯货，不过几个进士出身还扣扣索索，平白给穷酸文人骂。
东班的两位宰相更是不堪，一边嬉笑一边放肆地对众人样貌评头论足。
众进士从初入殿时的激动中冷静下来，略略有些尴尬。
文贤瞟了一眼张洵，不愧是交际达人，此时脸上依然挂着自然的笑容，丝毫不见动摇。
文贤倒是没太大的感觉，反正进士出身基本到手，对老父有交代了就行。
他并不太在意天子和幕僚宰相的态度，反而打一进殿注意力就一直被郭仲吸引。
郭仲眉头愈发紧锁，终是难以忍耐，起身肃立朗声进谏:“官家，殿试乃为国选贤之大事，怎可如此轻慢。”
郭仲出身将门，素来威严，兼之战功卓著，刘灏登基他出力甚多，所以进谏语气严苛些刘灏也并不在意，坦然受谏。
东班的宰相苏逢这下不好再放声说笑，说话就有些夹枪带棒:“郭枢副什么时候领了御史台了？”
郭仲面色不变，“难道没有御史在场，苏相公就可以君前失仪了？”
“你！”苏逢霍然站起，怒视郭仲，郭仲全然不惧，瞪了回去，两人眼神似有实质，直在空中迸出火花来。
众进士都看傻了，当朝首相和枢密副使公然杠上，成什么体统。
刘灏和另两位相公似乎习以为常，那两位装聋作哑，他只得自己出来打圆场。
“些许小事而已，苏卿郭卿，都快快坐下，莫耽误了正事。”
两人悻悻坐下，扭头不语。
文贤心中暗想，看来此二人不合由来已久，就不知是真的矛盾大到不顾场合都要发作，还是做戏安天子的心。
这样一来，众人都对这位郭枢副心怀感激。他身为一个武人，却帮文人出头，甚至不惜与宰相相争，当今天下怕是独一份的。
想到这里，文贤又不由多看了郭仲一眼，若有所思。
刘灏见两位心腹重臣被自己一言压下，微笑抚须，又转向众位新科进士，折腾半天终于入了正题。
“你等的文章朕和诸位相公都看过了，诗赋都写得很好暂不多提。平寮策嘛，大多不值一哂，在朕看来也就只有两篇尚可，状元就从中取吧。”说罢顿了一顿，身旁内侍会意呈上两张卷子。
“张洵文贤，你二人就在殿上细说说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站了起来。文贤冲张洵做了个请的手势，张洵也不推脱，径直走到大殿正中，面对皇帝和四位相公深施一礼，又回身向诸位同科施了一礼，这才开口。
“学生常思天下大势，懵懂间偶有所得，能得陛下垂青，实乃学生之荣幸…”
一直沉默不语的枢密使杨彬突然开口:“官家让你说事，怎的恁多废话！”
张洵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，亏的他反应极快，几个呼吸间就平复了心情，脸上的涨红也迅速褪去。
朝杨彬拱了拱手，继续说道:“学生的对策便在先南后北，先易后难八字。”
又停了片刻，再开口已是完全恢复了自然，语气也充满信心。
“寮国虽然外表看来兵马强壮，但其内部乱象丝毫不逊中原。齐丹本就部落众多，各怀异心，如今又逢寮主新丧，眼看又要兴起夺位之争，短期内料是无力南下。陛下大可与其暂时修好，先平定南方各国。陛下天威所至，蜀、吴之流不足虑，其余小国更是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。等陛下一统中原，稍事休养后举中原之力北伐，我中国人口钱粮远胜草原，剿灭齐丹不过举手之劳尔！”
张洵一口气说完，端的是意气风发、豪情万丈，同科进士们均仰面视之。
文贤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，客观来说，他这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八字方针确有可行性。此时我朝乍立，寮国也是新皇上位，若是趁此时与其议和，新任寮主只要不是疯子，当会欣然同意。等双方都将家中杂物整理完毕，再来一较高下，胜负谁手犹未可知。
御座上还未说话，众人就听杨彬冷哼一声。
“好个大言误国的书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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